《專屬於我的……》-下 (貝琳達艾妲佛羅倫斯)

《專屬於我的……》-下     (貝琳達艾妲佛羅倫斯)

　　雖說死者大軍是很好的武器，但缺點就是移動速度太慢。

　　帝國軍的陣勢已經轉換成死者緩緩前行，而士兵們都遠遠在後頭跟著，在貝琳達身後形成微妙的界線。

　　螻蟻苟活的恐懼氣息也不錯，貝琳達僅僅是這麼想，才不急著讓這些士兵加入陣容，反正晚一點，通通都會變成其中一員。

　　貝琳達臉上溫和的笑容如沐春風，駕著馬駐足於搖晃的屍體間卻顯得詭譎可怖。將軍您現在打算怎麼做呢──畏懼死者的威脅而不敢上前，要不是想起叛逃的下場不會更好，指揮官更想要將帶著恐懼的士兵們跳離前線。

　　砰的一聲眼前突然炸開，幾具人影緩緩倒地，但其他軀體卻絲毫沒有畏怯亦不躲避，只是一味往前走。

　　指揮官在馬背上滿頭大汗猶豫著是否要上前，在接受到將軍泛著冷光的疑問眼神時大驚失色，結巴著高舉長劍，下令：「前、前進──！」

　　站在最前排的數十位騎兵緊握著槍不敢上前半步，但落在後方的步兵卻有幾位承受不住過大的壓力，轉身拔腿就跑。

　　那就像是竄逃的鼠輩引起貓追捕的欲望，貝琳達發現逃兵，便掐著韁繩緩緩轉過身來，讓指揮官與士兵們的恐懼感倍增，幾乎要無法呼吸。

　　指揮官嚥了口唾沫，在一次催促：「全員──前進──！」

　　夾著馬肚向前衝，其他士兵咬緊牙根提槍跟了上去。

　　貝琳達靜靜看著軍隊從眼前竄過，後駕馬緩緩的往回。她的笑有如冷霜，連空氣都凍結起來──看著那些奮力逃跑的身影，她輕揮權杖甩出數道冰椎，破空而去。

　　那些死者並沒有區分對象的能力──指揮官發現搖晃行進中的死者竟轉身朝向自己時，只是更加緊張的夾緊馬肚往前衝刺，騎兵為了自保紛紛用最快的速度撞開那些腐臭的屍首，從來沒想過居然會在自己效忠的陣營裡面臨第一道生死交關，而突破重圍之後，更前方還有著奧羅爾的軍隊正等著。

　　死亡，會不會是最好的解脫？

　　指揮官露出難看的笑容，提槍掃射前方的敵軍──即使死、也要死的光榮吧？

　　「那是什麼──？」瞭望塔的士兵疑惑遠望那群搖搖晃晃毫無軍紀的兵群，衣著破爛、行動毫無章法，受到迫擊砲的轟炸也沒能使隊形潰散──嚴格來說，那根本不像個軍隊。

　　但疑惑未能細想，就看見帝國騎兵隊穿越人群而出，並猛力朝著己方開火。

　　「──帝國軍突襲！」

　　迅速回報前線戰況，地面指揮官也有所動作。砲塔與機槍塔開始反擊，裝甲獵兵因機動性的關係，和機械兵相互搭配，小隊小隊方式推進前方待命。

　　──乖噢，去吧。

　　貝琳達笑看頹然身影往前走去。

　　下馬，躍上一旁廢棄馬車的車頂棚，憑著高度看著前方嚴密的防禦陣線，正讓突擊的帝國軍在前方一一倒下，貝琳達喃喃著。

　　「乖噢、再等一下──你們就可以毫無痛楚的盡情殺掠……」

　　第一波攻勢緩下之後，第一波機械兵團啟動，亡者大軍即使通過火網的防禦，仍然在最後被機械兵給擊殺。

　　隆隆不絕的砲響和槍響迴盪在戰場上，而他的死亡部下們也正在逐步減少，除了機械兵和占盡地理優勢的重武塔台，戰場上並沒有其他士兵，貝琳達歪著頭冷笑，輕哼一聲。

　　魯比歐那、你們也不過爾爾──

　　「真是無趣呢……」

　　「好了、也該起來了──」

　　貝琳達把玩著手上權杖，瘴氣緩緩在戰場上聚集，銳利的眸子看見已經倒下的「人」正重新爬起，笑意更深。

　　帝國軍的騎兵隊幾乎覆沒，艾妲與佛羅倫斯在隊伍最前方，透過望遠設備的影像，他們很清楚在後方硝煙沙塵中搖晃的是什麼。

　　『注意擊殺重點，才能有效的擊退這些死屍。』

　　再次叮嚀，艾妲在裝甲獵兵艙內凝視著交戰區。第一波迎戰她並沒有讓步兵上到前線，僅僅是靠著防禦工事和機械兵進行作戰，就是在擔心萬一遭逢那些倒下的同袍起而攻擊，軍心勢必會受到影響。

　　果不其然不久後，一股薄薄的瘴氣籠罩而來，地上的帝國屍首便又緩緩爬起──即使早有心理準備，仍忍不住寒慄的情緒。

　　機槍上膛，扣下板機掃射，佛羅倫斯以巨斧揮開聚攏過來的死屍，這畫面一如當初那樣清楚而熟悉。

　　──不行、一定要找到指揮這一切的源頭。

　　『敵軍指揮官一定就在附近，快找出她的位置！』

　　下達指令的同時，艾妲聽見從耳機裡傳來的哀號聲嘎然中斷，即使只有短暫不到一秒的聲音，卻讓她內心翻騰不已。

　　雖說是機械兵，也只是士兵穿著著貼身裝甲，雖然有一定程度的防彈和抗震，但包覆其下的畢竟是血肉之軀，受到攻擊時，也是會疼痛──自然也會死亡。

　　機槍彈道筆直向前，擊倒同夥腳邊正要爬起的屍首，再掠倒一排亡軍，機械兵團的火力與火網搭配下，暫時壓抑住了死者的進攻。

　　戰場上的風或許吹散了一些瘴氣，但卻帶來更多寒意。

　　『報告──已經搜尋到敵方將軍身影，正在往三號機槍壘的方向靠近！』

　　艾妲轉過裝甲獵兵，便從觀景窗中看見白色身影向前逼近，而三號機槍壘則不明原因沒有發動攻擊。一股無形力量從白影處使地面裂開，重機槍平衡傾斜之後翻落，裏頭的士兵們如螞蟻般竄逃出來。

　　『佛羅倫斯！』

　　艾妲怒吼一聲，以機槍瞄準遠方身影，子彈隨著噠噠聲飛出，藍綠兩台裝甲獵兵朝著一旁推進。

　　堡壘裡面都是活生生的士兵──你們躲在裡面做什麼呢？

　　貝琳達在混亂的戰場中提著權杖上前，以幻鏡和身段避開沿途的零星攻擊，她來到堡壘前，露出殺意笑容瞪著裏頭的士兵，似是讓那裏頭的年輕士兵震懾的不敢動作。

　　拿下也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情──看著堡壘崩塌而竄出的人，貝琳達正打算以權杖擊殺，卻敏銳察覺到飛嘯而來的子彈。

　　偏開兩步閃躲，還是讓子彈擦破軍服與肌膚。貝琳達並沒感覺到痛，卻對於自己身上有了開戰以來第一個傷口興奮地笑咧開臉。

　　轉過身，看見那架深藍色的裝甲獵兵來勢洶洶，貝琳達彷彿可以嗅見那朝著自己而來的憤怒情緒。

　　──呵呵、是妳嗎？傳說中的奧羅爾隊長？

　　心底翻攪起濃厚的興趣，貝琳達閃身並發出許多冰椎緩下機槍的攻勢，提著權杖欺近，一旁的綠色裝甲礙事的巨斧險些砸中自己，貝琳達悶哼一聲運用力量讓裝甲獵兵的臂軸凍結，巨斧只能硬生生的卡在半空中，機身門戶大開。

　　「不如就讓妳先來吧！」

　　貝琳達發出冰刃往綠色機甲襲去，但藍色裝甲卻在此時撞出，冰刃在機殼上叮叮咚咚撞出數個凹痕，成功被擋下。

　　嗤笑一聲促使亡者大軍靠攏過來，在這麼近的距離，機甲無法很好運用重火力機槍攻擊，反而顯得有些遲鈍，貝琳達逼近藍色機甲，權杖磅的一聲擊破觀景窗，運用槓桿撬開一個窄縫，透過窄細的空間，貝琳達瞧見裡頭的女性。

　　一頭盤起的金髮，灰藍的眼眸絲毫沒有恐懼，只是飽含憤怒冷瞪著自己，她迅敏放下操縱桿，捉起座旁的手槍朝著自己的眼睛擊發──而這不過是短短轉瞬間的行動。貝琳達勉強閃了開，那子彈劃破耳廓，貝琳達可以感覺到傷口淌出體液，也帶出了無比的亢奮與沸騰感。

　　──我要、殺了妳！

　　再次舉起權杖，急忙趕到的其他機械兵卻絲毫不給她機會。

　　『不會讓妳得逞的！』草綠機甲傳出女性的怒吼，鎖住關節的冰即被壓碎，巨斧猛的揮來，貝琳達腳下一蹬躍離機甲，勉強躲過攻擊，但其他機械兵卻趁勢以機槍掃射上來。

　　用死者軀體擋下朝著自己的子彈，貝琳達退開數步，只聽更多機械兵喊著「隊長！」「隊長！」不斷靠攏過來，方退開數步，眼看深藍裝甲臂上的槍口便瞄準自己──貝琳達瞪大眼拉著披風一甩，空氣中的細小水分子迅速凝結成冰，不偏不倚往機槍膛口飛射過去，幾乎是瞬間，重機槍的槍膛炸開，飛散的碎片和硝煙震住眾人，貝琳達又再使出冰牙，裂開的地面讓機械兵重心不穩，趁著大夥亂了陣腳，她已經退開數十呎之遠。

　　──下一次、一定要殺了妳！

　　眼神盯著深藍色裝甲，貝琳達腦中揮之不去那令人想要剜出來的藍眸，令人一再回味的目光。

　　『讓開──！』

　　草綠色裝甲內的女性駕駛員再次下令，傳來機械卡榫的喀達聲，貝琳達眼見機械兵匆匆退開的同時，導彈也正往自己飛來。

　　啐了一聲，貝琳達下意識以手臂掩護，並試圖施展能力保護自己，但還是免不了受到震波影響，感覺一陣暈眩，軍裝也多處破損。

　　呵呵……

　　呵呵……哈哈……

　　哈哈……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……

　　未落定的塵埃中傳來貝琳達狂妄的笑聲。

　　真是太好了啊──這麼奮力在反抗的人，殺起來才有快感！

　　「貝琳達將軍！」

　　後方傳來呼喚，貝琳達眼神一瞥，看來後備部隊已經迅速趕上，地上架著簡易迫擊砲，數發飛彈朝魯比歐那軍隊轟炸引起騷動，讓貝琳達有空隙再退開一段距離。

　　「將軍！」後備部隊指揮官高聲喊著，一小群騎兵隊衝了出來，擋在貝琳達前方，並鬆開一匹空馬的韁繩。

　　「請您先返回後方，將軍們在等您商研新的進攻策略。」

　　騎兵隊長簡潔有力地說道，率騎兵在貝琳達周身做為護盾。

　　一名騎兵受到反擊子彈掃射而摔落地面，換來了時機讓餘下的人匆忙撤退。

　　直到跑開數百碼之外，貝琳達扯著機械馬，回頭凝視著戰場，留下意味深長的笑容，接著便與小隊轉身竄入掩蔽後離開。

　　掩護的帝國士兵也開始跟著撤退。

　　追擊並不是首要目標，於是機械兵團沒有離開深藍裝甲太遠，短暫交鋒後回頭，見艾妲掀開裝甲頂蓋爬出，大夥都鬆了口氣。

　　「謝謝你們。」艾妲環視著夥伴們，再看著的軍撤退的方向，「這一仗，我們贏了。」

　　看似贏了，戰勝的喜悅並不明顯。近身體驗到帝國軍的威脅，每個人都面色凝重，思緒幢幢。感受到這種團隊氣氛，艾妲蹙眉思考著要說些什麼。

　　這時，佛羅倫斯跳下機甲，幫忙扶起受傷的夥伴。

　　「哈、帝國軍來得這麼猖狂，還不是落荒而逃！」她拍了拍士兵的背。「擔心什麼，這一戰不是證明了奧羅爾隊的實力是不容小覷的！」

　　沉默了一會，佛羅倫斯看著身旁夥伴。

　　「欸我說你們很悶欸，幹嘛愁眉苦臉，想媽媽喔？」

　　率先忍俊不住的居然是艾妲，她悶笑出聲，讓大夥先是一愣，接著也舒緩了情緒。

　　看著大家臉上的微笑，佛羅倫斯望著艾妲，彼此交換了眼神。

　　「總之──我餓死了！快點回去吃飯比較重要！」

　　艾妲停下腳步，與士兵分開，指揮著救護兵和運輸車整頓現場。看著人來人往，緩緩地，內心湧上一股不明情緒。

　　──謝謝你們。

　　為了奧羅爾、為了王國、面對這樣的敵人。

　　看著戰場上倒臥的士兵屍骸，腥臭與腐臭味隨著風緩緩拂來，彷彿還可以聽見哭嚎與呻吟，這些不得安寧的靈魂，全都因為她──

　　艾妲握緊掌心。「不論如何，我們一定要打敗貝琳達。」

　　艾妲˙拉克蘭，人生第一次，這麼渴望讓一個人從世上消失。

　　那如死神一般的存在，是她立誓要終止的惡夢。

※　　※

　　機械工程師正在試圖修復上一次受損的裝甲獵兵，艾妲與佛羅倫斯站在一旁監工，從旁觀的角度清楚看見損害的狀況。

　　「她身上非人的力量還真可怕。」佛羅倫斯看著藍色裝甲被撬開的觀景窗，忍不住蹙眉。「她差點就可以殺死妳。」

　　「嗯，但也沒這麼容易。」艾妲試圖輕描淡寫的帶過。

　　但她不會忘記那對金色瞳孔中的瘋狂和嗜血。

　　「她一定會再回來的……」艾妲確信、她一定會回來。因為她盯著自己時，就像獵豹鎖定獵物般強勢，沒能殺死自己，她肯定不會罷休。

　　或許這樣也好──如果她的目標是自己，而不是別人。

　　「妳在想什麼？」

　　「嗯？」

　　回神，與佛羅倫斯的眼神相會，那澄澈的目光，彷彿要將自己看透。

　　艾妲輕笑。「當然是想著接下來要怎麼作戰。」

　　「……我們可是彼此的夥伴。」佛羅倫斯意有所指地強調著。「妳可別想單獨去做什麼傻事。」

　　「嗯。」應著，艾妲凝視著草綠裝甲的損傷。「妳也是。」

　　兩人靠著維修廠邊的欄杆沉默檢視著工程師工作，佛羅倫斯掌心搭上艾妲的肩，指尖傳來安心的力道。

　　即使不說，也清楚那是對彼此的承諾。

※　　※

　　「前方的騎兵隊全軍覆沒，貝琳達！」

　　怒拍桌面，蓄著鬍子的將軍忍不住高聲道。

　　「我必須嚴正要求，在正規軍行進時不得召喚死者大軍，那根本就是自殺式的作戰──妳到底有沒有考慮過士兵們的性命！」

　　死者固然有其優勢，但與生人共存時，卻成了最大的威脅。將官們對貝琳達的能力感到恐懼，只有她能操縱死者，但像上次那樣毫無戰略可言的進攻，多來幾次可是吃不消──看看這次，不是死者大軍就能拿下的──魯比歐那的戰力，已不可同日而語了！

　　「如果妳不配合這個共識，我們不能答應讓妳出戰。」

　　看著大夥們七嘴八舌的貝琳達原先還面帶微笑，她根本不在乎這群人在討論或爭執什麼，正規軍或者死者大軍都不重要，她所追求的不過就是場上那蔓延的死亡氣味。

　　但只因那一點小事就要取消讓自己出戰的權利，她收斂起笑容，微微睜開的金瞳凝視著桌邊人人感到毛骨悚然。

　　「嗯哼，不能答應讓我出戰──？」

　　「不要太囂張……！」

　　看著貝琳達的氣場，不甘示弱的將軍怒吼道。

　　「如果妳不肯配合，我們也有再行『制裁』的權力……！」

　　其他人趕忙拉著過於激動的將軍，低聲勸告。

　　感覺到心底有股怒火上湧，但貝琳達只是又緩緩地笑瞇了眼，冷淡的嗓音輕聲說：「不過就是讓一群人先上前方送死，我有什麼好反對的？」

　　「妳……！」

　　「將軍別激動……」

　　眼看著兩人就要起爭執，大夥急忙安撫憤怒的將軍，而貝琳達只是微笑著，指尖捲起一搓髮尾，彷彿現場的事情與她無關。

　　眾人對貝琳達都有三分畏懼，對於她心不在焉的態度也就視而不見。緩下將軍的情緒後，政戰官在張開的地圖上說明兵力配布的狀況。

　　貝琳達望著地圖，凝視魯比歐那的據點，腦中揮之不去都是灰藍色的眼眸。

　　就在那呢──好想掐住她、看看那雙無畏的眼神能維持多久──

　　對於戰略什麼的並沒有聽入多少，「裝甲獵兵」四個字卻引起她的注意，這才回過神來，聆聽裝甲獵兵的特性與機能，是探子搜回來的情報。

　　「深藍色裝甲獵兵的駕駛員是隊長艾妲˙拉克蘭，搭配的機型是斧裝裝甲獵兵，駕駛員是副隊長佛羅倫斯，她們這組裝甲獵兵的默契最好，戰力最高，首要打下這一組，奧羅爾隊的戰力就會大幅下降。」

　　「根據資料，改良後的裝甲獵兵在抗物理打擊上增幅許多，機槍裝甲主遠攻，斧裝裝甲主近戰，相互補足在遠近距離的弱勢，我們首要的戰略是派出一群爆破兵，然後貝琳達將軍──」

　　確認了貝琳達正在聆聽，他又繼續說明。

　　「軍隊將在戰場上拉開戰線，視情況，由貝琳達將軍絆住佛羅倫斯的行動，爆破兵就有機會切近身，針對艾妲座機的弱點進行爆破，直接毀掉或癱瘓裝甲。接下來，進攻就會容易許多了。」

　　「嗯……」貝琳達頗有興味的應了聲，感覺上，似乎也是很有趣的策略。

　　玩玩看也無妨。

　　「貝琳達的死者大軍，不到最後不要隨意施展。」另一名男性將官強調，「也要傷亡夠多，死者大軍才有氣勢吧，如此一來，才能讓人更真切的感受到絕望──不是嗎，貝琳達將軍？」

　　似乎是知曉貝琳達的喜好所在，技巧性的勸說，確實讓貝琳達感到滿意。

　　「嘻嘻，是呢。」

　　「那麼，當然是最後再讓他們嚐嚐甜蜜的絕望滋味了……」

　　托著下頦，貝琳達漂亮的笑容像極了開心的孩子，卻讓大夥不敢直視。

　　話題回到戰況上，確認戰略與時程，會議結束後，各將士便回到崗位上準備，只留少數將官在會議廳內進行其他軍情討論。

　　「確認好了嗎？失控時的因應辦法……」

　　「如果能順利攻進魯比歐那，自然會有人進行回收的工作……」

　　「國王到底在想什麼，用這種不定時炸彈……」

　　「你也不可否認她的力量竟如此強悍……」

　　………

　　……

　　走回校場的路上，貝琳達微笑著看正在操練而踏著相同步伐的軍人經過身旁。關於上一場戰役的傳聞大家或多或少都有聽說，對著貝琳達，都禁不住投射畏懼的目光。

　　害怕嗎？小貓咪們……

　　貝琳達的微笑無害而純真。

　　最終、我們都將一起迎向死亡……

※　　※

　　緊握著操縱桿，艾妲覺得她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緊張。

　　上機前，奧羅爾小隊最後一次交疊著掌心彼此鼓舞，溫度似乎還殘留在指尖。

　　輕輕閉上眼，再覆頌一次此生都不會忘的魯比歐那軍人誓詞。

　　前陣子零星幾場試探性的交鋒，並沒有亡者大軍的出現──無論原因為何，或許是為了鬆懈魯比歐那的戒心，卻反讓軍心有穩定的作用。

　　經過早先第一波交戰見識過慘烈情形，回過頭冷靜下來思考應戰對策，大夥都認為行屍可怕在於源源不絕的數量，比起死者，更危險的或許是貝琳達將軍身上的力量，有她在就有威脅極大的攻勢──先圍攻貝琳達──自然也就成了大家的共識。

　　根據偵察機的回報，這一次帝國軍的陣勢規模，想必會引起一波不小的交戰。

　　隱約感覺到這一次會是關鍵性的會戰，所有人都繃緊神經準備上場。

　　艾妲張開眼，誓詞的一字一句烙印在心上，那是支持她的一切信念。

　　『奧羅爾隊，準備出發！』

　　指令下達，艙中的裝甲獵兵便解開固定筏，洩氣聲嘶嘶迴盪於空氣中，裝甲獵兵接著一組一組駛出，伴隨著機械兵的步伐，一步一步前往戰場。

　　帝國軍也祭出重火，以火炮猛力轟擊，使大地都在震動，不斷迴盪著飛彈的咻咻聲與轟隆聲。

　　──目前為止還沒有出現死者大軍。

　　分神之際還想著這事，機槍每一次掃倒的士兵都讓心情緊繃幾分，這些屍首，會不會像之前那樣，一整群爬起來無差別攻擊戰場上的士兵──？

　　但帝國軍似乎也顧忌三分，在戰場中五五波的士兵交鋒，他們也不願拿自家人當賭注。

　　艾妲與佛羅倫斯搭配著掃開敵軍，在視野中不斷尋找那個最重要的目標──擁有死亡之力的冰冷氣息，到底在哪裡？

　　以肉身搏戰的帝國軍不敵機械兵與裝甲獵兵的猛轟，正在逐步後退，艾妲看見了，貝琳達領著一群騎兵，在不遠處的安全地帶望向戰場。

　　「各部隊注意，貝琳達在戰線上，請注意不要追擊太深，免得掉入陷阱。」

　　艾妲進行廣播，再將頻道切換到奧羅爾隊中。

　　「注意場上若有任何異狀，第一時間回報。」

　　『收到。』

　　『艾妲，貝琳達移動了。』

　　佛羅倫斯的預告讓人緊張起來，透過追蹤影像，騎兵小隊正在穿越戰場試圖要突擊進來，一組裝甲獵兵貼上前，預備在第一線進行阻擋。

　　只聽砲彈轟的一聲炸在裝甲腳邊，話機那頭傳來隊員驚慌的喊聲，隨即斷了訊號，讓艾妲心臟一緊，試圖在通信上呼喚，卻怎麼樣也得不到回應。

　　透過畫面，只見裝甲獵兵靜止不動、冉冉升起白煙，隨來轟的一聲突然著起熊熊烈火。艾妲瞪著眼操作裝甲上前，佛羅倫斯緊跟在後，她知道艾妲無法坐視著同伴遭受危險──另一架裝甲獵兵落單了，即使奮力迎戰，卻還是在眼前被轟擊、炸凹裝甲機身，緩緩傾斜倒下。

　　艾妲忍著情緒，以機槍瞄準，瞄準擊發的同時，被射程中的帝國士兵硬生生擋下子彈，貝琳達竄過倒下的屍身，臉上的笑容讓艾妲心底升起一股怒意。

　　貝琳達──

　　『MOAB範圍太大不適合在這裡施放，艾妲你先熱機，我顧著旁邊。』

　　佛羅倫斯的聲音傳來，讓自己冷靜了些。

　　「好，現在開啟熱導引機，程序完成預計要8秒。」

　　磅的一聲，艾妲感覺到裝甲重重一震。佛羅倫斯操作著機身往後，又磅的一聲，佛羅倫斯幫她擋下第二波砲擊。

　　「熱機完成──讓開。」

　　艾妲以嚴肅的口氣說道，提起機槍，在熱導引機的輸出加成下，機槍的威能上升，掃射掉鄰近的敵方炮台。

　　再回過身，貝琳達已經逼近眼前。她彷彿可以看見薑黃色的興奮與狂喜，隨著笑容而來，彷彿在說：「捉到妳囉──。」

　　『艾妲小心！』

　　冷感襲入座艙，但隨著熱導引機的作用而化開。

　　「……佛羅倫斯？」

　　不安感襲上心頭。

　　『我來不及開過熱，目前機能正在下降，嘗試突破中！』

　　機械兵很快靠攏過來，貝琳達駕著馬揮舞權杖，腳邊的土地一鬆，機械兵便陷入土地中，引來一陣哀號，帝國軍攻勢隨之而上，子彈與投擲彈紛紛而至，機械兵倒臥地上再也不動，而艾妲也清楚那又是性命終結於此。

　　貝琳達以冰封住綠色機甲的觀景窗與動力爐進氣口，很快就看見成效，裝甲獵兵的動作緩慢下來，甚至可以聽見動力爐運轉的低沉聲響爬高了幾個音階，應該是駕駛員正努力穩住裝甲獵兵的運作──但在此時被機械兵分散注意力，轉過身來發動能力，輕鬆解決掉礙事的螞蟻，而爆破兵也順利切進藍色的裝甲周身。

　　『艾妲，注意妳左側死角的敵人！』

　　佛羅倫斯急急喊著，裝甲獵兵不聽使喚，要操作手臂卻像壞掉的玩具般拉不起來，她將動力再推上逼近極限，如果能發動過熱，就可以順利解開溫度急遽下降的機身。但滿頭大汗操作同時，她從觀景窗看見那些士兵在艾妲機身的死角動些什麼手腳──

　　艾妲的對講機中傳來模糊訊號。

　　『……嘶嘶……有……彈！』佛羅倫斯的訊號斷續不清，但她自己並不知道。

　　這小妮子也很有趣哪……貝琳達擊退靠近的士兵，微笑逼近綠色裝甲，更多寒氣讓機身覆上一層霜，很快的就會到達冰點。她隱約聽見機身裡傳出的喊叫，這個人明明就在危險之中，還有辦法一直顧著她的艾　妲　隊　長？

　　受到槍托揮擊，帝國軍暈倒在地，艾妲舉起機槍喊著「貝琳達！」吸引了自己注意。

　　「有種就來對決啊──！」

　　挑釁的話語勾動神經，貝琳達放下對佛羅倫斯的攻擊意圖，轉過身來面對藍色裝甲。

　　──那歷歷在目的神情，鮮明的殺意、恨意……

　　貝琳達感覺熱血沸騰，她想要再一次面對面看看那張臉──瘦削白淨的臉龐上銳利的目光，想必此時此刻也正透過那觀景窗凝視著自己。

　　興奮的笑意凝結起來，是因為察覺爆破兵即將部屬完成，側方趕來支援的砲兵捉著簡式砲筒對著藍色裝甲發動迫擊，裝甲震了一下隨即舉槍反擊，貝琳達感覺到某種東西即將被搶走的不滿，瞪著金瞳，心中某種情緒滿溢出來──

　　──艾妲……是屬於我的獵物！

　　貝琳達身旁的溫度急遽下降，掌心上方的冰刃迅速成形，隨著左右揮擊而飛出，數十隻破空飛出，叮叮噹噹砸在機身碎裂開來，更多是穿入士兵體內，引起一片哀嚎。

　　怎麼一回事？

　　艾妲看著眼前受到攻擊的帝國士兵，不解的瞪視著貝琳達──她居然擊殺自家士兵？

　　只見白衣將軍高舉權杖，方才倒下的人們、地上的屍首便緩緩爬起──那是死者之力所致。

　　卑劣至極！

　　艾妲心中怒不可遏，這嗜血的殺人魔，為了要成就死者軍團，不惜利用老弱、不惜擊殺士兵，草菅人命，就為了戰爭──

　　死者搖搖晃晃，抓著活人就放肆攻擊，艾妲揮開死者，看見屍首正走向一旁受傷臥倒在地的士兵，扣下板機阻擋死者的腳步，甩開爬上身的死者，不忘再朝著貝琳達掃射。

　　──感受到了、殺意……

　　貝琳達嗅著空氣中屬於死者特有的氣息，同時感覺到機槍來勢洶洶。

　　艾妲、妳生氣了嗎？妳想殺了我嗎？……呵呵。

　　數位機械兵提槍而來，貝琳達微笑著，總是有螻蟻不斷來尋死呢──手中醞釀著冰刃，再度揮擊而出。

　　『退開！別來攪局！』

　　藍色機甲的擴音器發出怒吼，裝甲往前張手一擋，冰刃只在裝甲機殼上撞出數十個凹陷，機械兵被護在後頭，又聽得艾妲再喊：『別管這裡！不要過來！』

　　──哦？重視別人甚於自己……是嗎？

　　貝琳達瞪視藍色裝甲，腦中嗡嗡響。

　　她好想要看艾妲痛苦無措的神情，那種無能為力的絕望最美麗了不是？陷入最深黑的恐懼漩渦裡，因為妳身邊的人都因為妳而死去──

　　「艾妲隊長，妳想、妳能保護所有的人嗎？」

　　微笑著，睜大雙眼，地面緩緩震動，隨著她咧開的笑顏，緩緩將一旁的士兵們吞落地面。

　　如何、感覺到自己的無用了嗎？艾妲隊長……

　　那就來殺了我啊、如果妳可以的話……

　　感覺到背後龐大黑影襲來，貝琳達迅速側過身，閃開巨斧的攻擊。

　　啐，才忽略了一下下光景，就迅速來救心愛的隊長了嗎？

　　貝琳達眼尖看見綠色裝甲背上導彈的卡榫彈開，揮舞著權杖引導，機身上的水氣迅速凝結，導彈卡在機身，硬生生於原地爆破。

　　身旁的藍色機甲身上仍裝載有爆破兵留下的微型炸彈也跟著促發，瞬時停止運轉。

　　佛羅倫斯早察覺不對勁，迅速爬出駕駛艙，卻仍來不及，受到爆炸飛彈數呎外，掙扎著難以起身。

　　貝琳達走向佛羅倫斯，蹲下身來，笑看著她在地上痛苦喘息。

　　將她翻過身來，看著她露出微笑──砰砰二聲，她藏於身後的短槍朝自己身上開了兩發後隨即被自己揮開，貝琳達感覺到體液從傷口緩緩流失，板著臉使出冰椎狠狠刺入她肩窩。

　　「啊啊───呃……」

　　雖然疼的喊叫出聲，卻迅速壓抑下來，讓貝琳達挑了挑眉。

　　妳痛嗎──？妳不痛嗎──？

　　另一隻冰椎刺入腰際，只見她悶哼著，眼神陷入恍惚，喉嚨深處攪動著疼痛，卻忍著不叫喊出來。

　　──快哭喊著求饒啊！

　　貝琳達瞪視著佛羅倫斯心想。

　　艾妲在黑暗的機身裡等待備用能源喚醒機甲，卻發現動力已經所剩不多。

　　她將遙控鎖塞入口袋，攀出裝甲時，卻看見令人心臟停止的畫面──

　　「貝琳達──！」

　　是的，這種痛苦呻吟真是悅耳。貝琳達感覺到自己興奮的連呼吸都變得濁重。轉過頭，她終於看見那美麗的身影，她剛毅的臉龐上如箭一般的目光彷彿欲把自己射穿。

　　來啊、來啊、再多一點絕望。

　　當妳發現妳的力量如此渺小，然後在我的手中，死在最美麗的那一刻──

　　提著權杖上前，貝琳達感到心動不已，那眼神、那靈魂，都吶喊著想要殺了自己。

　　閃過她擊發的子彈，上前隔開她的槍，她一拳奮力往自己身上的傷口擊打，但看來她並不清楚自己根本對這點小傷毫無痛癢。她的眼神略帶驚訝，接著被自己踹倒在地，雙手掐上她的脖子，貝琳達在瞬間略感到可惜──

　　可惜、可惜……弱小的人類，最終還是得死在我的手下。

　　她痛苦的掙扎，灰藍眸子瞪著自己。

　　瞧瞧妳－－艾妲。妳的眼神，為什麼只有憤怒、而沒有絕望呢？

　　貝琳達捉著艾妲的脖子，即使讓她幾乎難以呼吸，卻仍未曾在她的眼神中看見深黑的絕望──妳不怕死嗎？為什麼呢？

　　耳邊響起連續爆炸的機槍響聲，貝琳達覺得自己的思考被中斷。

　　手上捉住她頸子的力道無法再施加更多，反而逐漸鬆開。

　　疑惑地低頭，從己身不斷溢出的綠色體液與底下的鮮紅色交織在一起。

　　艾妲望著自己，嘴角緩緩揚起了漂亮的角度。

　　貝琳達望那個眼神，直勾勾看著自己。

　　──啊……

　　那是、專屬於我的笑容……

　　妳想著我，是嗎？

　　妳要帶我一起走，是嗎？

　　貝琳達看著艾妲，也露出了滿意的笑容。

　　接著緩緩地倒臥在她身上。

　　艾妲的眼中，映著藍色裝甲獵兵的槍口緩緩飄著硝煙。

　　指尖捏著方才拿出來的微型遙控器，她早就已經想好這通盤計畫。

　　即使同歸於盡、也要──

　　微笑著，意識正在逐漸漂走。

　　立誓要終止的這場惡夢……就這樣結束吧。

（完）